2013年7月28日星期日
噪音和合唱團
苗煒 專欄作家 讀書,儲存寫字,旅遊,鍛煉 Columnist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把他們的噪音商業化,紮根于老頭兒老太太的臥榻旁邊。1869年,一位美國的自然學者來到了優山美地公園玩耍了一番,他看到瀑布山川也看到了很多和他一起來的遊客。在日記中,這位學者說,遊客們來到公園,就知道抓魚嬉戲,他們面對大自然為什麼不能"虔誠地靜默"呢?為什麼不能傾聽一下鳥鳴風聲呢?如果這位學者穿越回來到今天的遊覽勝地轉一圈,他可能更受不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以及人們不停拍照不停吆喝放出的噪聲。有科學家說,我們對他人發出的噪音更為敏感,是因為我們無法"關掉"別人的聲音,我們能夠關掉自己發出的聲音,比如將手機調成靜音等等,當我們並不掌控關掉別人聲音的"開關"時,我們就更焦慮更煩躁。北京的景山公園雖然比不上優山美地,但也可以"靜默"一番,看看皇宮,看看崇禎上吊的歪脖樹啥的。最近有一條新聞說,景山公園里有53支合唱團,他們使用樂器和擴音設備練合唱,最大音量可以達到130分貝,相關部門出台一條規定,責令合唱團發出的聲響不得超過90分貝,超過三次予以警告,超過十次就驅逐出去。我有很多年沒去過景山公園了,但坐在家里就能領略合唱團的威力。我家樓下有個小廣場,每天都有合唱團在活動,他們使用劣質的擴音設備,我近距離欣賞過他們的演出,聽不出任何美妙的和聲,只覺得聒噪。在這個小廣場上,還有兩位獨唱藝術家,一位長笛愛好者,都在面前擺上麥克風。廣場邊上有一溜兒商店,德州扒雞店不斷播放錄音帶,宣傳德州扒雞的悠久歷史,哈爾濱紅腸商店也有個大喇叭,不斷宣揚哈爾濱紅腸是多麼好吃。據說,巴西城市薩爾瓦多非常吵鬧,天主教教堂和新來的基督教教堂爭奪信�,教堂大門永遠敞開,佈道和聖歌都用大喇叭向外擴散,神職人員講話完畢,"傳道DJ"就繼續工作,用新蒲崗迷你倉樂來進行這場靈魂的爭奪戰。我們的合唱團多年來一直在演唱"我的祖國"啊"保衛黃河"啊這類歌曲,按理說並沒有意識形態上的對手,為什麼合唱團還要在音量上下功夫呢?後來我意識到,合唱團的對手是扒雞店和紅腸店,對手是無邊無際的消費主義。"一戰"之前,紐約城管清除城市噪音的第一步,就是取締露天市場的麥克風,不許用麥克風招攬客人,而後,報童、流動的小商販、玩滾軸溜冰的、踢鐵罐子的小孩子都受到了限制。當時的一份研究說,打字員在嘈雜環境下會多出7%的錯誤,會多消耗19%的卡路里。資本主義的城市管理者為了生產效率,制定了一系列限制噪音的規定,結果發現,如果沒有商販叫賣兒童嬉戲,城市交通的巨大噪音更讓人受不了,卡車、小汽車、哈德遜河上的駁船汽笛聲、建築工地的機器聲,都在顯示1920年代的紐約是世界的中心。如此我可以這樣理解,中老年合唱團在公園里演唱革命浪漫主義的歌曲是為了對抗現在這個過於商業化的庸俗的小時代。反省一下,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提著一個錄音機,放出迪斯科音樂,招搖過市,那也是宣示一種"存在感",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銷聲匿跡了?有一天晚上,一位年輕朋友帶我造訪了北京五道營胡同裡面的一個搖滾俱樂部,那是北京的老城區,胡同里有公共廁所,有穿著背心褲衩乘涼的老大爺老大媽,搖滾現場就在一處平房改建的club里。只要有演出,鄰居們必然報警,警察來了,搖滾樂手們就更興奮。如此纏鬥多次,俱樂部建了一道隔音牆,給鄰居們一些補償,終於相安無事。我買了門票買了酒水進入搖滾現場,沒呆十分鐘就跑了出來。我上歲數了,寧願去公園聽老年合唱團,也受不了年輕人的搖滾了。但這次探訪終於揭開了我的謎團,當年拎著錄音機放迪斯科的年輕人,並沒有和消費主義結合的機會,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把他們的噪音商業化,紮根于老頭兒老太太的臥榻旁邊。mini stor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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